Wang Ruoshu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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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宽容谦虚的仁者

---怀念王若水先生

 

茉莉 

 

人们常说“来日方长”,所以我们不在意地放弃和朋友相聚的机会,总以为今后的日子长着呢。殊不知人的生命充满了不可预测性,失去了的一次机会,也许就永远失去了。

 

前年,王若水先生和他的太太冯媛在瑞典做访问学者。他们在南方的隆德大学,我们住北方。电话、依妹儿几个月之后,我们两家决定到中部的斯德哥尔摩相聚一次。不巧,那时我正好接到波兰人权组织的邀请,在他们访问斯德哥尔摩那几天,我去了华沙做了人权演讲。后来王若水夫妇回国了,当时我并不觉得错过这次见面特别遗憾,因为在我的想象里,我们回国去拜访他们是迟早的事情。

 

就在前不久,冯媛从美国发来依妹儿,告诉我们王若水先生病情稳定,精神状态不错,说圣诞老人给他送了丰厚的礼物,过几天就能从医院回家了。然而———。

 

在惊闻王若水先生去世的这几天,许多人都高度评价他坚持真理的一生,怀念他在提倡自由和民主、建设人道主义理论上的贡献,谈论他那令人尊敬的为人和政治品格。对于我,一个和王若水先生做过电话朋友的人,感受最深的,是他胸怀的宽容与谦虚。

 

记得有一次我们电话聊天时,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对中共建国初期的评价。一些老共产党人时常发表类似的高论,说中共建国初期是好的,是人人欢迎的,只是后来才变坏了(等到他们自己被整的时候),我对这种说法一直很反感。因为在他们眼里,解放初期被残酷镇压的几百万地主富农、几百万国民党行政人员,都是不应该被当做“人”的。

 

我是典型的直筒子脾气,写文章时还稍微谨慎一点,平时说话几乎就是口从心出,心里怎样想就怎样说,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。记得当时我对王若水先生说的话十分尖锐辛辣:

 

“你们这些直到反右、文革才挨整的共产党人,就由于你们早年不维护那些只因为出身、政见不同,而被枪杀被监禁的地主富农、国民党党员的基本人权,所以你们自己后来遭受迫害,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。---”

 

王若水先生静静地听着。我说那些话时满腹辛酸,少年时代在湖南乡下,我亲眼见到不少“黑五类”的子女一样,悲惨地挣扎在政治歧视之中,所以对那些自以为解救了中国的共产党人一点都不客气。然而我的锋利言辞,一点也没有使王若水先生生气,他甚至有鼓励我说下去的意思。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,我相信他在聆听之后,会有一定的思考与反省。事实上,他从来就是一个人道主义的鼓吹者,尽管我从根本上否定了他青年时代为之奋斗的解放事业,他仍然和我一起,为那些被压迫的“黑五类”的命运叹息。

 

君子之交淡如水。王若水夫妇回国后,我们断断续续有依妹儿来往。记忆最深的一次,是我把自己评论2000年诺奖得主高行健的文章从网上发给他。当时,许多人为终于有一个中国人获诺奖欢欣鼓舞,一些人奉行“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”的宗旨,我那正常的文学批评,就犯了他们的大忌。不少人对我的评高文章恼怒不已,有的甚至发誓与我不共戴天。

 

然而,我从宽容谦虚的王若水先生那里,却得到了意外的支持。作为一位学问功底深厚的人,他显然看出了我那些尖锐批评中人文精神的坚持。他说他佩服茉莉的勇气,并请我允许他把那些文章发给他的一些朋友。就是那样寥寥几句话,一个温和执著、不随俗流的诚实长者形象,在我这晚辈心中耸立起来。

 

最近,一位又一位的可敬前辈撒手而去,把这个混乱的、愈发冷寂的世界留给我们。我们这一代人,有多少人能在学问、人品上赶得上他们?在玩世不恭、享乐主义盛行的今天,还有多少人能像王若水先生一样,对生活付出那么多真诚的爱与关怀,把求知、思考、探索真理作为自己终生的追求?想到这里,我心里充满了悲凉。

 

 

020113